,但是,她又从这压抑中汲取到了一些坚韧的力量,倒也并不是看到了别人更深的不幸,便接受了自己的不幸。而是她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,不得不反复主张,‘妇科病并不可耻’——就像是非自愿的皮肉买卖并不可耻一样,耻辱实际上是一种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情绪,王小芸从这些病号堪称荒谬的忌讳中,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健康常识的过程中,反而真正发自内心地接收了买地的见解,‘原发妇科病也好,非自愿的皮肉生意以及其产生的后遗症也罢,都完全不该让受害人反而感到羞耻’。
&esp;&esp;“妇科病不可耻,这和贞洁没有丝毫的关系,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——妇科病不应该和性联系在一起,明白吗?有时候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,在我们买地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虽然不洁行为会增高生病的危险,但这绝不是生病的唯一原因。”
&esp;&esp;她对云英未嫁却尿频尿急的少女这样说,就像是对从前刚去寺庙寄养的自己,“你这个是尿路感染,根本原因是你的饮食太差了,抵抗力太低,所以很容易有小病痛……你回去上山掘蒲公英根煮水喝即可,如果条件允许,那就再吃得好些。你家人未必能顾着你,你也不要太指望别人……素日留心多学学,凡事自己留个心眼准没错。”
&esp;&esp;“你这个大概是因为没有注意卫生——不要误会,哪怕只有一个男人,甚至没有男人,而是用缅铃自嬉,只要入体的东西不仔细清洗,都有可能致病。”
&esp;&esp;她对言行举止明显有风月痕迹的盖头娘子这样说,就像是对从前还在寺庙过着‘好日子’的自己。现在,她甚至不在乎把自己的过去当成例子,来向病号们讲解注意卫生的重要性。“我也得过,最直接的原因,便是当时的相好恩客不注意……”
&esp;&esp;当她的过去,成为例子出现在王小芸口中时,忽然间,它就完全退化为了一段单纯的往事,和曾经轻浮轻信的少女王小芸一样,成为了一段真正的过去。王小芸见了太多令人不悦皱眉的隐私部位了,对她来说,妇科问题,曾经就像是那段挥之不去的过去,是一种放荡轻浮、人品不佳的证据,即便别人不在意,但她却很难不这样审判自己。可现在,当她要用这句话去宽慰那些愁眉不展、羞赧不安的女娘们时,她反而真正地接受了这个道理:弱者无须为自己受到的伤害而羞愧。王小芸被送进庵堂时才十岁,在买地都只能算是小半个成人,她并不是能和住持斗心眼子的少年天才,之后她抓到了机会,她有了改变,她逃走了,迎来了新生,她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。
&esp;&esp;如影随形的羞愧感逐渐褪去了,她感受到了一种迟来的,无由的愤怒,对于自己,对于父母,对于住持,对于恩客,对于万州府被迫去做伎子,还以为这是一种幸运的女娘,对这锁住了蜀地的高山和峡谷,王小芸对于现状发生了极大的不满,甚至于,这份不满还无理地延伸到了至高无上的六姐身上——以六姐无边的神力,顷刻间要夺取天下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,为何多年来依旧固守一地,让万州甚至发生了这般荒谬的情况?
&esp;&esp;一人之力,何其渺小,王小芸哪怕是粉身碎骨,也无法让万州府的困境有一丝的改变,就连叙州府的义军,已经是做到了极致,却也还是受到了地理的限制,她只能把指望寄托给高高在上的,曾给她带来希望的神明,对外当然也不敢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吐露分毫,只能在心底默默地问着:
&esp;&esp;六姐,天下的惨状,您可曾听闻,将这些华夏子民置之度外……您于心何忍?
&esp;&esp;在这样反复的思绪中,一个月的时间如水而过,万州府码头的叙州帮船只逐渐扬帆而去,巴州的商船填补了他们的空缺,并且带来了一个不祥的消息:叙州帮和万州民众的码头火并,让叙州人死伤惨重,惹来了叙州义军的怒火!
&esp;&esp;叙州帮战船尽出,锣鼓喧天,声势浩大地顺流而下,并且带来了来自南方,锐不可挡的药火,突破了巴州对江域的封锁,已经冲着万州而来,巴州这面,还要提防异动的南方夷人,暂无法分兵防守万州——
&esp;&esp;这个消息,立刻在城中引发了极大的不安和轰动:叙州人报仇来了!
&esp;&esp;理所当然,这也让等待已久的万州组,他们的工作,正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。
&esp;&esp;第511章 山城棒棒军
&esp;&esp;战争要来了, 而且是数年内的又一次战争——而且,还是叙州帮这样刚起势的义军,和万州府带着恩怨的战争, 民众的恐慌几乎是无法避免的情绪, 从消息传到万州的这一刻开始,码头就比平时要更热闹得多了, 不少巴州来的船只,压根就没有回返, 而是临时挂出高价,承接着从万州到奉节的客运,凡是有些办法的人家, 这会儿都是争相出高价, 宁可去白帝城露宿,也不敢再留在万州府了。
&esp;&esp;“一张船票要二两银子!”
&esp;&esp;但是,也不是每个人都支付得起这昂贵的避险费用的,人口众多的人家, 光船钱就要百余两, 到奉节之后还要吃住呢, 倘若在奉节没有亲友, 这会儿便是去了也未必能入城,风餐露宿的不说,倘若被本地的流氓拐子惦记上, 把家人给拐走了呢?
&esp;&esp;越是到了大乱的时候, 便越是看各家的本事了, 也有些在乡下有亲戚的,这会儿拖家带口走山路去投亲——这时候山也不是随便进的,在村子里若是没亲戚, 进村还不如进城,城里还能求差役老爷开恩做主,旁人至少不会做得太过分,可在村里,遇到心黑的大族,男的杀了,女的或卖或留下强娶,家财全都吞没了,事后对外只一口咬定无事发生,便是衙门也拿他们无法!
&esp;&esp;这样说来,要么是有亲戚,要么,就是有本事自个儿在野山里寄居,要么就是有运气,能躲到民风淳朴些的地方去,可占了这三样的人家又能有多少?万州府本身还依山而建,去巴州的蜀道险要,能逃出万州的人口,不过十中一二而已,大多数人还是坐困愁城。
&esp;&esp;如此一来,民心本就浮动,却偏偏本来因为叙州帮的船只撤离,这阵子城里物价已是飞涨,现在更是畸贵,船只一走,许多挑夫没了活计,竟连稀粥都喝不起了,有些老实的,去乞讨,去城外吃树心,在江边捕鱼,有些不老实的或者是走蜀道翻山去巴州,或者便是滋生歹意,夜里上山抢掠。
&esp;&esp;那些山上的人家,多数是出船钱把一部分家人送去奉节避难,但一家人不可能全都离去,总有人要被留下来,他们的窖藏固然丰厚,可挑夫惦记不说,还有些奸仆,和贼子里应外合,合谋作案,抢了粮食金银,各自亡去,连着数日,山上都有血案发生,于是平时各有矛盾的人家,现在都联合起来,派出家仆互相监督巡逻,夜里凡是见到鬼祟贼子,当即打杀,不留丝毫情面!兵还没到,山上山下之间,已经是各有怨言,互相提防了起来。
&esp;&esp;“王医生,您是买地的吏目,神通广大、见多识广,走南闯北的,我们都愿意听您的指点——倘若叙州帮的人真来了,咱们这些弱女子该怎么办呢?”
&esp;&esp;在这样内外交煎,走投无路的绝望情况之下,这几个月于城中声名鹊起的买地考察团,便成为了许多人依赖的对象了,不免有不少人,尤其是山下的女子,在义诊时向王小芸求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