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“若说我教他的东西，他这么多年，早就该还尽了恩。”谢衍手中还握着一段流水一样的墨发，心中陡生出几分温柔疼爱。“可情义二字，本就斩不断，我纵然对他有师恩，待他为最骄傲的徒弟，我没有付出太多，他却屡次为我燃尽心血，投身赴死，纵然天地不容，他也把命交到我手上，你说，这又该如何衡量？”

&esp;&esp;红尘卷愣了许久，摇摇头道：“我衡量不出来。”随即又苦恼道：“我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师徒。”

&esp;&esp;“那你如今便见到了。”

&esp;&esp;“人心是如此的善变，爱侣反目，师徒相杀，亲族陌路，如此之事，我见过许多。”红尘卷又道：“你通透无暇，自是看透人心叵测，你又如何确信，今日你如此倾尽所有，为他延命，未来不会养出一个心腹大患？”

&esp;&esp;“难道天道原本的意思，就不是把他养成我的心腹大患吗？”谢衍眸子微沉，道：“我曾为他卜过无数卦象，多年来严防死守，还是未能教他躲过入魔这一劫。然而，仙魔大道，本无高下，他若在魔洲能闯出一片天下，找到他想做的事，亦然很好。”

&esp;&esp;红尘卷听的似懂非懂，却是有些痴了。

&esp;&esp;在红尘卷的外部，已有渡劫雷云在天穹汇聚。大能雷劫，足以震动北渊洲，要天下之魔尽数望向魔洲之南。

&esp;&esp;“你这几滴精纯至极的圣人心血下去，足以让他本就积蓄过多的修为，冲破那个临界点。”红尘卷从桌上跳下来，道：“雷劫还未找到应劫之人，所以在南部上空徘徊，我能为你拖延三个时辰，再长，天道就会发现背后是我了。”

&esp;&esp;“足够了。”谢衍探过他的脉，已然知晓，他的修为水满则溢，却始终被躯体之中那颗几乎破碎的灵骨死死卡住。

&esp;&esp;若想渡劫成功，必定要放弃灵台清明，在天雷中被天道化为血屠万里的大魔。

&esp;&esp;谢衍却偏要与天夺人，在天衍四九之中，为他找出唯一的生机。

&esp;&esp;圣人将山海剑握于自己手上，剑锋出鞘，缓缓走到因为感应到天劫，而渐渐苏醒的殷无极面前。

&esp;&esp;年轻的大魔倚着他们住过十年的院墙，春意浓深的院中，地上铺着浅浅一层花瓣。而他却看到一束雪亮的剑锋。

&esp;&esp;山海一剑，径直刺入他的肋下三寸，剧痛无比。

&esp;&esp;鲜血溅了出来，濡满了他的玄色衣袍。

&esp;&esp;“师尊……”殷无极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，他跪在地上，胸膛之中却是剑锋翻搅，莫大的痛楚，让他浑身被冷汗浸透，几乎以为自己在噩梦之中。

&esp;&esp;谢衍不去看他染满了痛楚的绯色眼眸，面上如雪深寒，仿佛又是那个无情无心，高高在上的圣人谢衍。

&esp;&esp;这个长达十年的布局终于走到尽头，最后一件事，他必须做完。

&esp;&esp;剖肉换骨。

&esp;&esp;第158章 何为师父

&esp;&esp;当剑锋穿过他肋下时, 殷无极的思绪，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仙门大会。

&esp;&esp;那时他在魔尊手下幸存，几乎九死一生, 却被迫入魔, 挣扎在生死边缘。他负着重伤, 却依旧念着故人深恩，于是孤身前往微茫山, 只为用自己的性命为盾, 去挡住天下人对圣人谢衍的攻讦。

&esp;&esp;他无路可走，只是单纯地觉得, 死于师尊的剑下, 是他最好的归宿。

&esp;&esp;那时, 魔气的侵蚀还未那么严重，却依旧让他疯的恨不得一死了之。但哪怕被世俗与痛苦折磨, 他仍对谢衍抱有濡慕与渴望。但这种希冀，却成为他催命的符咒，疯狂的本源。

&esp;&esp;白衣的圣人提着剑, 身姿如鹤, 袖袍飞扬，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, 正如从神坛走进人间。

&esp;&esp;谢衍的眼神淡漠而冰冷，仿佛仙人云端俯瞰, 漆黑的眼眸照出他的疯狂、恣睢与肮脏。

&esp;&esp;他几乎在这种眼神下死过一次，再度清醒时, 却又被周遭满怀恶意，一心要他去死的眼神注视着。他不想屈服于他们，奋力挣扎, 抬起头时，却听到那足以裁判他命运的圣人，几乎冷酷无情的话语。

&esp;&esp;“逐出师门。”

&esp;&esp;“情义两绝。”

&esp;&esp;当年的殷无极，几乎茫然地跪在他面前，仰望着他薄而残酷的唇，几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如刀的话语。

&esp;&esp;这一剑，哪怕没有要他性命，却比起魔尊凌虐他神魂的痛楚，比起几乎撕裂他躯体的魔气，还要痛上万分。

&esp;&esp;而时隔近百年，这在满天飞花中的一剑，几乎与当年斩断因果的决绝一剑重叠。

&esp;&esp;山海剑不愧是绝世的神兵利器，在没入他胸膛时，殷无极甚至还未反应过来。当他感觉到胸口的冰冷时，那股锥心刺骨的钝痛，才如海潮一样漫上来，要他几乎肝胆俱碎。

&esp;&esp;血肉被剑锋剖开，一颗魔心，便在他剑尖的边缘跳动着，仿佛只要偏移半寸，就能将他的心生生挖出来。

&esp;&esp;在陷入这几乎凝固的血红黄昏时，他的一身魔气就被红尘卷剥夺，连反抗都不得。

&esp;&esp;于是，他只能徒劳地伸手，握住那穿透胸膛的利刃，剑气却把他的皮肤割的鲜血淋漓。

&esp;&esp;“……为什么？”年轻的大魔仰起头，在几乎映成血色的桃花树下，看着那张白衣圣人那张清寒的脸。

&esp;&esp;他的声音很轻，似乎是怕惊扰到寂静的黄昏。

&esp;&esp;白衣的人影逆着光，神色看不清晰，却执剑立于树下，背后是漫天的飞花，极美，却蕴含着锋利的杀机。

&esp;&esp;极目之处，依旧是小庭院落，花树纷繁，假山错落。棋盘上的残局、摆放墙角的陶缶与簸中晾晒的茶叶，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。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，酿造的桃花酒埋在了哪棵树下，他又曾在哪座假山之下，揽住谢衍的腰，怀着真挚而热烈的情，亲吻他的师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