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冲着厕所的方向喊:“许责,菜要糊了!”
没人应声。
她皱眉,又喊了一遍。
依旧安静。
太安静了。
灶台上的火还在烧,她心里一紧,放下碗,几步走到卫生间门口。
门关着,水声停在半空。
“许责?”
她推开门。
——眼前一片白。
霎那间,她愣住了。
瓷砖反着冷光,蒸汽在空中散开。
他靠在墙边,半个身子滑下去,手还抵在胸口。
地上有血。
是顺着他嘴角蜿蜒的那一条。
她的脑子“嗡”地一声,下一秒就扑过去,可又不敢晃他,只一遍遍喊着。
“许责!你听见我吗?许责!”
他没应。
呼吸很浅。
她半跪,哆嗦着趴在他胸口上,幸好心跳声是明朗的,她几乎要哭出来。
火还在厨房里“啪”地炸油。
她什么也顾不上,拿起手机打了120,声音乱得不行:“喂——急救!他在吐血!他在——”
她甚至没听见自己在哭。
电话那头的人问地址,她说了两遍都咬不清。
她低头的时候,看到他睫毛上沾着一点蒸汽,嘴角的血痕已经干了。
她伸手去擦,却越抹越红。
简随安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乱的。
救护车的灯闪在她的眼里,她坐在他旁边,抱着他那条还温热的手臂。
颠簸里,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像是心跳。
她头一次对“恐惧”那么的深有感触——不是喊出来的害怕,而是身体里有东西一点一点塌陷。
他压力大,她是知道的。
但简随安没想到,已经到了这种地步。
医生跟她交代:“他是急性胃出血,伴随严重的胃黏膜糜烂,长期饮酒和精神压力是主要诱因。”
“其实这种情况我们常见。不是突然病的,是一点一点积出来的。”
“我就直说了,他的指标说明他最近一直处在高压状态,睡眠极差,有焦虑、轻度抑郁的迹象。胃出血只是表象,真正的问题是他太憋。他估计很久没好好吃饭了,胃酸太多,又喝酒,血管一破,人就撑不住。”
医生又补了一句:“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,需要休息,也要注意心理辅导。我们会联系上级那边的单位报备,之后可能会有个健康回访。”
“您可以放心。”
简随安到现在还是懵的。
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。她怔怔地站在那里,手心冰着,心却在发烫。她抬眼,玻璃反着她的影子,一个失焦的轮廓,和她身后那盏灯重迭在一起。
夜还很长。
病房里,心电监护仪的光一点一闪,像夜里的小火苗。
简随安守到后半夜,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桶泡面吃。其实她不饿,她只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干,她心慌,也空落落的。
她随便拿了一桶,买好了就回去。
开水壶在台边咕噜咕噜响着,蒸汽往上冒,灯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。泡面盖子鼓起来,她没动,木木地站在那里,直到香味一点一点散出来。
走廊的灯一盏盏亮着,太刺眼。
就在她转过拐角时,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简随安!”
她一怔。
那声音有点熟。
窦一。
他穿着风衣,领口没扣好,肩膀上落着未化的雪。
气息里全是冷风的味道。
“人呢?”他问。
声音沙哑,像是一路没停地赶来的。
简随安呆怔地看着他,好几秒才反应过来,嗓子有点发紧:“走廊尽头,左边的。”她一时忘记了房号,只能指着方向。
窦一已经越过她往前走。
风衣摆擦过她,带起一点风。
她忽然觉得这场景太滑稽——她端着一桶泡面站在走廊里,灯光冷,心乱成一团。
泡面盖子被蒸汽顶开,一声极轻的“啪”,那一瞬间,她差点以为,自己的心也跟着破了。
门没关严。
她站在门口,没进去。
许责已经醒了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他声音不高,淡淡的,像平常问别人今天吃饭了吗。
“请了假,探亲,成吗?”
那两个人的声音一高一低,像在对峙,又像在哄对方。
她听见许责笑,说:“你回来一趟不容易,别在这儿待太久,会有人看见的。”
半晌,窦一轻轻回:“那就让他们看。”
病房好安静。
简随安只听到一声极轻的抽气,像忍不住的呜咽,那种压抑的心酸。
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得太近,像是不该看、不该听的旁观者。
于是,她缓缓往后退了半步,又半步。
她转身离开,慢慢走远,身影在雪白的灯光里被一点点吞没。
夜已经很深。
外面的雪下得更大,风一吹,雪沫子都贴在脸上,冷得发疼。
天空灰蒙蒙的。
没有星星。
——当然没有,就算晴天也看不见,雾霾早把星星都吃干净了。
她忽然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在笑,想他们俩比牛郎织女还惨,连鹊桥都没有。
现在想想,她觉得那话挺蠢的。
哪需要鹊桥啊。
有高铁,有飞机。
想见的人,总能见到。
她想起窦一那副千里迢迢,风尘仆仆的样子,衣服上铺着雪,还非得逞强地说“请了假,探亲,成吗”。
她忍不住笑。
那笑是发自心底的,惊讶,不可思议,为朋友高兴,也羡慕。
要是宋仲行也能为她这么做一次……
念头一闪,她自己都觉得好笑,笑她傻,笑她还敢想。
她自言自语道:“要真有那一天,那也得是等到鸡吃完了米,狗舔完了面,火烧断了锁。”
等到精卫填完了海。
她笑着摇头。
回到家时,客厅里的灯还亮着。
家里暖气开得足,空气里有淡淡的茶香。
她蹑手蹑脚地换鞋,挂衣服,生怕惊扰到睡着的人。
可正弯腰的时候,楼梯上却传来脚步声。
她心口猛地一沉,抬头,就看见他从书房出来,他戴着眼镜,正一步步下楼。
灯光打在他侧脸上,半明半昧,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“你朋友怎么样了?”他先开口,语气温温的,像随意的关心。
“没事了。”她看着他,回答得很轻,“已经醒了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她问。
“在处理一些工作。”
他语气很平静,从茶几上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。
她点了点头。
“噢。”
两个人没话了。
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,钟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走。
突然,他低声道:“你头发上有雪。”
她下意识去摸,手指凉凉的,她分不出哪儿沾了雪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