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维勉默然颔首,谢质仍是宽袍缓袖,一拱手道:
“办法并非没有,只是不知……不知陛下究竟什么心思?”
贺云津知道谢质的意思。杨恤既是朝中大将,也是士族之首,要对杨恤动手非得有天子的支持不可。
秦维勉从未对他详细讲过天子的意思,如今看来,谢质也不甚清楚。贺云津正在好奇,就见秦维勉连忙问道:
“希文是什么意思?”
“大军在外,所仰赖者,不唯将领指挥、军士效命,有一物更是必不可少。若没有这个,纵有十万、百万人马……”
秦维勉听了便不做声。贺云津还没明白,知道谢质是故意卖关子,但他听得着急,便点明道:
“希文所说的是粮草吧。”
谢质小心地看了秦维勉一眼,见秦维勉不答话,半低着头也看不清脸色,复又解释道:
“不错。军队之中不唯听凭将领指挥,更需依靠军需供给。如今西营事务全由二殿下掌管,不论人马调动,还是轮输供应,那么——”
谢质说到此处自己停住了。
到此贺云津一瞬间领悟,不禁惊异地看了他一眼。此人生得骨秀神清,平时吟诗弄墨自有一股风流气度,却不想还有这么毒的心思。
原来刚刚谢质不是故意卖关子,而是根本不敢明言。
贺云津见他眉眼,仿佛看见了那些百年士族的风云和算计,如今又浮现在这青春年少的眼眸中。
惊讶之余他又去看秦维勉,却见秦维勉并未回头。贺云津明白了,原来秦维勉刚刚就听懂了,甚至,可能自己就早已想到了。
待到入秋,山戎必然南下劫掠。秦维勉只需命令杨恤出军迎敌,到时再延缓其粮草供应,又不许他回师修整,杨恤必然大败。
可此举不仅白白损耗军士性命,更会败于山戎,大损士气。此计毒就毒在不仅送将士们去死,还是败于外而险胜于内。
贺云津一时紧张起来,不知道秦维勉是什么意思。那人这样不动声色,不会真在斟酌轻重吧。
“不妥。只恐连累无辜,白白自相损耗。”
贺云津听他语气坚决,这才放下心来。
谢质并不争辩,只是默然颔首,秦维勉又问:
“济之可有良策?后面狩猎之事我实在没有办法,已提前认输了。明天若也败下阵来,怕无法在此立足了。”
看秦维勉的意思,贺云津猜测天子没准备给他托底,多半存心想看看这个儿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。以杨恤的根基,若没有天子的支持,他实在不知有什么办法。
何况从前贺翊率领的都是他无味山的徒众,大家凝心一处,同仇敌忾,他只须对外进攻,从不用分心内顾。这些事他上辈子的经验毫无帮助,甚至比不上从小眼观朝廷斗争的秦维勉。
那天他以为秦维勉自有安排,不料今日这样为难,看来是他想错了。
贺云津一时着急起来,不知如何回答。反倒秦维勉安慰道:
“济之别急,此事着实不易,怨不得你们没主意。逼不得已之时我自然有办法。”
贺云津看看秦维勉,正好对上那人目光。原来还是有办法。可有办法还这样踟躇,看来也非良计。
贺云津虽然猜不出是什么,但他隐约觉得,今晚的商议是个铺垫。
“殿下有何良策?”
“此事实在无奈,还要着落在济之身上,请济之不要推脱。”
“殿下有命,贺云津自然万死不辞。只是不知是什么安排?”
“明日自有分晓。”
秦维勉的眼中似笑非笑,没有一点迟疑畏惧之色。贺云津一时间有奇怪的感觉:
看秦维勉的眼神,这场计策的猎物不像杨恤,怎么反倒像是他呢?
第46章 李代桃僵
第二天众人都到到了校场集合。四周旌旗招展,迎风猎猎。贺云津早已坐定,见右羽卫军容整肃,闻令即动,训练有素。
至少拉出来的人是如此。
他身旁左右都是同他官阶相同的军官,大家到后略略施礼寒暄了两句,便都坐下不语。贺云津见各级军官都是这样,一队队进来坐下,最后有人去报杨恤人已到齐,杨恤便同着秦维勉进来将人请到主位。
请示过秦维勉后,校阅便开始。首先是整齐的队列操演,几拨军士演练马刀、短剑等,均是训练有素,口号震天。秦维勉只是含笑点头,并无半分怯气。
之后则是骑术、射箭的演练,每一科目均有能人,贺云津见了也不觉惊叹,不过因他惦记着秦维勉说今日之事要着落在他身上,心中时时揣测,看得并不舒心。
旗兵将大纛一挥,场上又换了人马。坐在他左右的校尉们都来了精神,显然是到了好戏。
只见一时上来八个彪形大汉,光看体型便知极难对付,他八人两两一组,赤手空拳打斗起来,拳拳到肉,击打之声响亮入耳。
贺云津看得并不甚清楚,因为那八人都在秦维勉面前。他不懂这些详细的礼数,但总觉得在尊者面前这样近地展示拳脚不太应该。
不过他见敖来恩跟路天雪一左一右地守在秦维勉身边,心中便踏实多了。
那八人打斗极为精彩,确实颇有本领,校场上一时响起助势之声。他们之中逐渐有人败下阵来,剩下的人继续捉对厮杀,都到了秦维勉面前。
事情不对。
贺云津警惕起来,紧盯着秦维勉那边看,却见秦维勉仍旧面上带笑,并没有让他动手的意思,反到是杨恤数次看向他。贺云津一想便知,太子定是将他打败寇林数十人马之事告诉了杨恤,因此杨恤小心留意他。
秦维勉到底什么意思呢。
贺云津只在这边猜测,却见那边已决出了胜负,秦维勉大喜,赏了胜者一领锦袍,杨恤将这八人介绍给秦维勉,一一细数他们的能耐。
贺云津忽然明白,让这些人上场是想给秦维勉威摄,他是习武之人,倒不觉得有什么,可看谢质身体绷直的样子,他才明白这对旁人的压力。
好在秦维勉仍旧谈笑自若,并无丝毫怯意。这一轮角斗的下去,又换了力大的人来。
有人能将一块石做的井盖扛上来,有人能举起一座铜制的圆鼎。最奇的是,有一个叫做祖典的汉子,竟能左右臂各挟一人,夹在腋下。
周围见了全都啧啧称奇,贺云津也开了眼界。下一个科目又是剑法,上来总有八人之多,不用说,自是又站到了离秦维勉极近的地方。
这下贺云津确定了。就算是演武,也断没有真刀真枪舞到尊者面前的,杨恤的意图与项庄舞剑何异。
剑法贺云津并不当回事,他本就天资极高,在无味山中潜心练了那么多年,又在战场上经年厮杀,无论套路还是实用,均已无有纰漏。倒是这些人离秦维勉那么近,又手持兵刃,他不放心。
这么一想,自然又去看敖来恩跟路天雪,却不料一眼就看到了路天雪惊奇的眼神。
不好。
贺云津连忙去看舞剑之人,不想几个招式就看出其中有一人十分厉害,其他人自然也不弱,但这个必是臻于化境了。别的不说,光是身形变化之快,已叫人目不暇接。
他定睛一看,这正是杨恤身边那个桀骜的将领,叫什么“邴荣刀”的。
贺云津不敢大意,连忙凝神去分析那人招式路数。这些舞剑之人离主位越来越近,一向沉稳的敖来恩也站不住了,拿眼去询问秦维勉。哪料到秦维勉仍旧笑意盈盈,正在听

